题目

士人盛行饮酒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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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木雕──陶渊明以荷叶作酒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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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人与酒,历史留下了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自幼深受儒家礼文化薰陶的中国文人,往往表现得十分率真和可爱。阮籍到邻家酒垆饮酒,喝醉了就躺在漂亮、可人的卖酒少妇身旁睡觉,丝毫不觉得难为情,而少妇的丈夫也不以此为怪。陶渊明在家与客相饮,醉意袭来,便对客人说:“我喝醉了,要去睡觉,你可以走了。”他说得十分自然,客人也不以此为冒犯。李白自夸“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而他醉后则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种浸润着酒意的自在与酣畅,伴随他走到生命尽头。那酒中的豪情、酒中的长歌、酒中的飘逸、酒中的苍凉、酒中的酣然,以千形万态表现着中国传统士人的精神气质和生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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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月下独酌》诗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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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代士人的酒文化中,“酒隐”是一个反复出现的概念。唐人孟郊在诗中说:“彼隐山万曲,我隐酒一杯。”苏轼有一篇《酒隐赋》,赋中有“引壶觞以自娱,期隐身于一醉”之语。唐解元称朋友朱大泾隐于菊,而自己则隐于酒。陆游也有“酒隐凌晨醉”、“酒隐东海溟”的诗句。所谓“酒隐”,是中国士人对隐逸文化的发展。它和“棋隐”、“茶隐”等概念一起,打破隐逸文化原来的构架,把“隐逸”的形式与内容分开。在这些观念之下,是否隐居山林、汲泉伐樵已经无关紧要,真正的隐逸是一种不拘泥任何形式的精神超越。隐身于一醉,中国士人超越了现实中的苦难和忧愁,得到精神上的解脱。曹孟德“对酒当歌”,感慨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只有隐身于酒中,中国文人才能远离现实,消却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忧愁,获得心灵的片刻宁静。隐身于一醉,文人士大夫往往于微醺中进入一种恬淡深邃的审美境界。“且对一壶酒,澹然万事闲。横琴倚高松,把酒望远山。长空去鸟没,落日孤云还。”“酒隐”中的士人,又有一种“酒杯轻宇宙,天马难羁絷”的气概。刘伶“操卮执觚”,“以宇宙为狭”。“一身天地窄,只是酒乡宽。”这就是“酒隐”的无限魅力。

 

中国士人是一个具有高度文化修养的阶层。他们终生浸淫于音乐、书法、诗、词、绘画、围棋以及其他文化艺术,并把它们发展到至精至微的地步。然而,这些高度精致的士人文化和艺术,却常离不开酒。我们熟知“颠张狂素”的轶事。“草圣”张旭“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及醒,自以为神,不可复得。”怀素醉酒后挥笔疾书,“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无独有偶的是,他亦有如张旭,“醉来得意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没有酒,就没有“颠张狂素”高绝的艺术创造,那在醉酒时爆发出来的天才创造力是日常思维和能力不可企及的高峰。没有酒力的兴发,中国艺术将少了许多气势,少了几多千古不灭的神品。书画家如此,诗人亦如是。酒之所以与中国士人艺术文化具有不可暌离的关系,其关键在于中国文人艺术从来不去追求体物象形,它强调主体的自由意志,强调直觉顿悟的非逻辑思维,强调得意忘言的恍惚陶醉,强调“六合之内,恣心所欲”的大写意性。而饮酒则在它所创造的心醉神迷的意境中,启动了“写意”感性,强化了艺术灵性,畅发出“士人胸次”,挥洒出生命激情,从而创造出不可复现的艺术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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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与酒增添了士人不少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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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陈善在《扪蚤新话》中曾就“酒中趣”发表感叹说:“孟嘉和李白都说酒中有趣,但世上知道这一点的人实在太少了。”不过,“此趣岂容世间得闻耳”。苏东坡喜欢饮酒,他的诗文中多有关于酒的吟唱。他作书画,也往往“借酒助气”。黄山谷《题子瞻画竹石诗》说:“东坡老人翰林公,醉时吐出胸中墨。”中国士人的饮酒,不在饮酒本身,而在饮酒过程中的一种思想体验、情感体验以及精神超越。饮酒多少乃至饮酒与否实际上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饮酒之外的“酒中趣”,亦即精神的飞翔和超越。若能及此,虽持空杯也足以为用。文人士大夫饮酒的真意既然在于此,他们酩酊之醉,也就不能在通常意义上加以理解。他们醉酒,只是一种形骸上的“醉”,其思想和灵性却异常敏锐异常清醒。苏东坡说:“我饮酒后,往往颓然坐睡。人们看到我醉了,但我心中是明白了然的。因此,我的‘醉’,盖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他的话听来奇奇怪怪,但所包含的意思又无限真实和深刻。确实,如果离开了文人酒文化,我们是无法真正接近中国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和人格气韵。

 

士人饮酒,亦讲雅俗。明代吴彬有一篇《酒政》,专论文人酒文化与伧夫饮酒之别。《酒政》中有一栏为“饮禁”,禁的都是文人心目中的俗人饮酒之为。“饮禁”的第一禁是华筵。华筵虽然珍馐满桌,却与文人的气质是不适应。清人褚人获评述说:“丰筵礼席尽管注玉倾银,但在席上不得不左顾右盼,终日拘束,唯恐有语言之失、拱揖之误”,在这样的场合下饮酒只能叫做“囚饮”。同样,“苦劝”也属文人饮酒之禁。清人黄周星阐述其中的道理说:“饮酒之人无非有三种,一种是善饮者,这些人不待劝自会饮酒;第二种是不沾酒的人,这些人劝酒也不会喝,所以不必劝;第三种是能饮而不饮的人,他们才是劝酒的对象。”明人陈龙正的言词更为锐利,他说只有“市井仆役”才会“以逼为恭敬,以虐为慷慨,以大醉为欢乐”。如果“士人而效斯习”,必定是“无礼无义,不读书者”。文人“酒禁”还禁饮酒粗俗,全无文雅味道。“君子饮酒,率真量情。文士雅儒,盖有斯矣。”所谓“率真量情”实际上是一种坦诚透彻的生命。文人饮酒,还企盼与文化知音聚会。高雅、豪侠等是他们渴盼期待的“饮人”,花下、竹林、高阁等是与这种聚会深挚默契的理想“饮地”和“饮候”。饮酒中的清谈、妙令、联吟、焚香、传花等则使整个饮酒充满文雅之气、书卷之气。吴斌《酒政》的宗旨就是要把文人饮酒和世俗的饮酒区分开来,它和其他题名“酒警”、“酒评”、“酒律”、“酒鉴”、“酒经”、“酒诫”的文章一起,共同构筑起文人酒文化的独特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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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载日期:
2020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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