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清官。他為官清廉，不畏權貴，甚至敢於上疏直斥嘉靖皇帝種種誤國害民的弊政，但剛愎自用的嘉靖皇帝竟然不願殺他。雖然海瑞聲望甚隆，深得民心，但出任應天巡撫半年就被罷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冒死上疏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二月，時任戶部雲南司主事的海瑞，向嘉靖皇帝呈上《直言天下第一事疏》。海瑞深知嘉靖帝是個只聽得進好話，聽不得批評的皇帝，所以他上疏後，拿了20兩銀子，請同鄉為其準備後事，自己從容赴朝房（官吏上朝前休息的房子）待罪。

海瑞上疏直言皇帝無道，還用皇帝的年號來挖苦他：「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天下之人不直（不滿）陛下久矣。」奏疏中最後一段話，還說道嘉靖帝崇道以求長生是錯誤的，應該停止齋醮，勤於政事。在海瑞看來，天下治亂，只在皇帝一念之間。只要皇帝振作起來，按聖人之言治國理政，那麼天下就能大治，百姓就能安居，皇帝也自然成為堯舜那樣的明君聖主。

嘉靖帝看到奏疏的第一反應，自然是龍顏大怒。當他看到說自己「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更是怒不可遏，用力把奏疏摔在地上，命人快去抓住他。站在一旁的宦官黃錦告訴皇帝，此人素有癡名，聽聞他上疏時，自知觸忤（冒犯）當死，已訣別妻子，在朝房待罪，不準備逃走。嘉靖帝一聽，默然良久，過了一會兒，又從地上揀起奏摺繼續閱讀。皇帝一邊看，一邊歎氣，但不得不承認海瑞說的有理，把奏疏扣在宮中幾個月。嘉靖帝慨歎：「此人可方比干，第（但）朕非紂耳。」

嘉靖帝之所以不殺海瑞，正因他看到海瑞的赤誠之心。嘉靖帝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既承認海瑞是忠臣比干，卻不肯承認自己是暴君紂王。他覺得海瑞的話是對的，卻覺得自己已經年老病重，缺點已無法改掉，而且被一個臣子罵得這麼厲害，始終心有不平。最後，他將海瑞打入詔獄（天牢），追查主使的人。刑部論處海瑞死刑，嘉靖帝也不批覆。嘉靖帝問徐階應如何處置海瑞，徐階回覆，海瑞無非是為了沽名釣譽，若陛下殺他，反而成全了他。他敢於直言是因為知道陛下聖明，能容所難容者。徐階表面上是罵海瑞，其實是在救海瑞，這樣嘉靖帝就決定不殺他了。過了兩個月，嘉靖帝駕崩。海瑞在獄中的時候，就有官員不顧安危為他鳴冤叫屈。嘉靖皇帝一死，重用海瑞的呼聲就不絕於耳。

「海青天」

隆慶三年（1569年），海瑞出任應天巡撫，達到其政治生涯的頂點。這一年，他已經56歲。應天是當時中國經濟極為繁榮的地區，轄地包括蘇州、常州、鎮江、松江等十餘府，是很多朝廷大員的故鄉。由於吏治敗壞，貪風甚熾，貧富懸殊相當嚴重。海瑞接到任命後當即輕車簡從，迅速赴任。那些貪官污吏紛紛辭官而去，害怕遭受海瑞懲處，豪門大戶都把自己的紅漆大門刷上黑漆。應天監管皇室織造事務的太監，原來坐八抬大轎，也改坐四人抬的小轎。

海瑞到巡撫官署上任當天，頒布了《督撫條約》三十五款，革除官場陋規，禁請託、禁給過往官員送禮、禁苛派銀糧包攬侵欺、禁假公濟私、禁苛派差役等。命令下達後，應天的官場風氣為之一變，百姓負擔大為減輕。百姓稱頌海瑞為「海青天」。海瑞還大力興修水利工程，解決吳淞江、白茆塘多年的水患問題，清浚出來的土地安置了十三萬災民，朝廷特予表彰。

應天地區由於吏治不良，官僚地主巧取豪奪，土地兼併現象極為嚴重。富者田地動輒數萬畝，而約有一半的農民沒有土地，流徙各地，生活苦不堪言，但仍有百姓主動「投獻」土地。為甚麼會發生這種怪異現象？原因是庶民承擔的賦役太重，紛紛將手中的田土「投獻」到勛貴士紳名下，寧願當個無地的佃戶，也好過去承擔沉重的賦稅和徭役。結果，勛貴士紳田地越多，庶民百姓更無活路，投獻之風更盛。海瑞發布公告，勒令富戶退回貧民投獻的田地，以使流民有生息之所。

悍鬥徐階

海瑞的公告中還特別提到「閣老」，這是指他政治上的恩人徐階。原來，在海瑞出任巡撫不久，徐階就在與高拱的政治鬥爭中失利，被迫退休，回到江南老家，成為海瑞治下的一名鄉紳。徐階是松江華亭縣人，曾長期任內閣大學士，嘉靖時曾任內閣首輔，有兄弟四人，徐階排行第二。徐階與弟弟徐陟的勢力最大，他們的子弟在家鄉兼併土地，魚肉百姓，巧取豪奪，民怨甚深。

公告發布後，徐階大吃一驚。但其實在海瑞背後，還有一個人默默注視着一切，就是高拱。海瑞當初曾上疏說，高拱雖然有才，但卻是小人，小人足以亂國，請皇上罷斥他，弄得高拱灰頭土臉。此次高拱同意讓海瑞出任應天巡撫，就是要利用他對付徐階，而且還派門生蔡國熙任蘇州府知府，協助海瑞。若海瑞感念舊情，放徐階一馬，退田令就會破產，海瑞的聲譽就會大打折扣；若海瑞不徇私情，執法如山，徐階就要蒙受巨大損失，而且勢必在應天激起士紳階層的強烈反彈，海瑞最終也難以立足。這是高拱的一箭雙鵰之計，既能整治徐階，又讓海瑞為難。

徐階洞悉高拱的圖謀，所以他並沒有抵制海瑞，而是主動退還了十分之一田產。消息一出，那些指望徐閣老為他們出頭的人大失所望，而貧民受此消息鼓舞，紛紛到衙門要求退田。然而，海瑞仍不罷休，他要徐閣老至少退掉「過半」的土地。徐階決定硬着頭皮頂住，不再理睬海瑞。海瑞給徐階寫信，還多次去徐階家，對徐階曉之以理，但徐階都不再讓步。

在海瑞的支持下，那些要求退田的貧民，整天圍着徐階的宅第，大聲呼號，貧民千人甚至要擁入徐家算賬。最後，徐階不僅被迫退還了大量土地，一子被削官籍為民，另外兩子被發配戍邊，其家人坐戍者有十餘人。在這種情況下，徐階只好向當朝首輔高拱寫信，表達懺悔之意，並懇請高拱寬宥，高抬貴手。高拱也無意趕盡殺絕，回信表示前嫌盡釋，並暗示他也覺得海瑞做得太過分。徐階心領神會，用千金行賄吏科給事中戴鳳翔，讓其上疏彈劾海瑞。戴指責海瑞「庇護刁民，魚肉鄉紳，沽名亂政」，請求朝廷將海瑞罷官，高拱照准了這份奏本。

正當海瑞全力以赴與應天的豪紳大戶作戰之際，卻遭罷官，調任南京總督糧儲。於是，他最風光的一段政治生涯結束了。海瑞或許不知道，他雖以剛正赤誠之心為官，卻身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中，難以把握自己的命運。